改變人生的整理魔法:日本收納與整理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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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選《時代週刊》2015“全球百位最具影響力人物”的近藤麻理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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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Instagram上曬出自己丟棄的物品照片的近藤粉絲

以日本生活方式哲學聞名的近藤麻理惠入選《時代週刊》“2015全球百位最具影響力人物”,再次把收納文化帶入公眾視野。她推出的《改變人生的整理魔法:日本歸納與整理藝術》(The Life-Changing Magic of Tidying Up: The Japanese Art of Decluttering and Organizing)獲得了不少西方媒體的關注,她的粉絲們也紛紛在網路平臺Instagram上曬出根據她的建議整理後的“近藤式房間”。

 

除了近藤之外,為了解決局促的生活空間和不斷增多的的生活用品之間的矛盾,日本還誕生了為數眾多的其他收納專家,以及介紹各式收納技巧的書籍雜誌。其中有指導“整理術”的佐藤可士和,列出應該丟掉的50樣東西清單的四角大輔,有採用了漫畫形式的《麻利小姐》,有“集最出色的收納竅門於一冊”的Casa BRUTUS雜誌……其豐富程度幾乎可以成立一門“收納學”。

 

這門學科現在已不僅局限於日本。在中國和一些歐美國家與地區,收納文化呈現出一種愈加流行的趨勢,學會如何整理、利用居住空間似乎已經成了不少人的必備技能。把收納理解為一種生活藝術未嘗不可,不過如果止步於此,就模糊了“收納”所遮蔽的空間權力和消費主義文化,或許這兩者才是促使收納流行的原動力。

 

方寸間舞蹈:空間的不足

 

“收納”體現了日本文化小而精緻的特色。要理解這點,可以借用李禦寧在1982年提出的“縮小意識”一詞。“縮小意識”已經成為關於日本文化的經典論說之一,從日本語中反復使用的所有格和“的”中的縮小和操縱觀念,到日本人生活中的套盒、摺扇、人偶、盒飯、徽章、花道……都是這種縮小意識的具象載體。

 

這種縮小的文化離不開地理的影響。日本地狹人眾,空間的局促成為日本文化的形成背景之一。而從詞語的角度考察“收納”這個詞的話,在英文中,與“收納”類似的詞有“declutter”(清除雜物)“organize”(組織歸類)和“store”(儲藏)等。它們分別體現了收納的不同方面。收納的步驟固然包括清理、歸類和存儲,但是日本文化的收納中多了一層隱含的背景資訊:即空間的狹小。

 

如此看來,儲藏(store)和收納的文化,可以理解為分屬於獨立房屋(house)和公寓(apartment)的文化。  來自臺北的吳東龍講述自己初到日本的經歷時,就生動地描述了自己與空間和雜物的生存之戰。日本不像歐美人家中都有大型倉庫、車庫、閣樓或者地下室,因此需要時時提高警惕,以免被不知不覺累積起來的雜物威脅到生存空間。

 

公寓文化從某種程度上說是一種都市文化,隨著城市化和現代化的進程,都市土地資源稀缺,公寓成為解決住房的不二選擇。收納文化正是起源於這樣一種城市公寓文化的背景。比如收納文化在中國城市白領階層的流行,正折射了中國城市房價高昂、居住空間緊張的現實。

 

在歐美國家,住獨立的房子一直是主流。以美國為例,2013年調查的51州中,在公寓中居住人口占該州總人口比例小於15%的州有49個。但是隨著城市化發展,土地資源越來越稀缺,公寓成為解決住房的替代手段。在紐約、洛杉磯、休斯頓等大城市,公寓占總住房數目的比例均超過40%。公寓中勢必缺乏獨立房屋中寬敞的儲藏空間,這也能部分解釋為什麼收納文化在歐美國家有了成長的土壤。

 

剁不掉的手

 

近藤麻理惠在她的收納哲學中教授人們應該如何在丟棄舊物時做出選擇。她表示,當某樣東西能帶給你快樂時,你會感覺“身體變輕”。

 

如果你在觸碰某件東西時沒有感到開心,首先對它表示感謝,然後捨棄掉。

 

這套關於“丟棄”的理論鼓舞了不少粉絲。據近藤說,在聽取了她的意見後,一位顧客一股腦扔掉了200包衣服。

 

是的,200包。曾經資本主義通過廣告使消費成為一件愉悅的事,如今看來,丟棄如此多的物品不僅沒有負罪感,反而也充滿令人輕盈的快樂。

 

被丟棄的不單是壞掉的東西,還可能是過剩的東西。當資本主義遇到生產過剩時,曾採取丟棄的手段,比如在經濟大蕭條時屠宰牲口或是傾倒牛奶。

 

當生產超過消費能力時,企業和商家要承擔巨大的風險。而現在,通過種種手段,一種消費主義氛圍已經形成,過度消費成為每個人都會面臨的困境,丟棄則是不能避免的結局。

 

不知你有沒有過進入超市之後心血來潮買了一堆雜七雜八的商品,卻恰恰忘了買自己本來要買的東西?或者是在網店看到一個接一個的商品推薦和“猜你喜歡”,然後不知不覺就又往購物車裡添了許多?無處不在乃至侵犯隱私的大資料監控,讓商家和廣告商對我們的喜好和口味瞭若指掌,然後通過訴諸視覺衝擊和心理弱點的行銷手段,輕而易舉就俘獲了我們的大腦和錢包。

 

事實上,這些商品是否是我們真正需要的,是否能切實提高我們的生活品質和幸福感,是非常值得懷疑的(可能唯一確定的就是,下單的一瞬間確實有某種幸福感一閃而過)。許多一時衝動買下的東西佔據了本來就有限的空間,一段時間過去,丟棄它們自然就成了不二選擇,只是此時棄置的風險、利益的損失已經從商家頭上轉移給了我們。

 

所以,收納的要義,或許應該是剁手而不是丟棄。  另一位著名的收納專家山下英子在《新·整理術 斷舍離》中,提出一種結合瑜伽思想和日本禪宗的“斷舍離”的觀點,即“斷絕不需要的東西;舍去多餘的事物;脫離對物品的執著”。儘管“斷”字處於開頭的重要位置,但是要真正做到不成為消費主義的奴隸,實在是需要巨大的決心和清醒的頭腦。

 

收納:與消費主義和狹小空間的抗爭

 

收納對於空間的利用,很難讓人不聯想起前不久風靡的12平方米的蝸居改造。

在《夢想改造家》節目中,設計師王平仲對空間的利用能力令人驚歎不已。但是看完他的改造成果之後,最初的問題還是揮之不去:三代同堂,一家四口人,為什麼卻居住在面積僅12平米的房子裡?

 

住房不僅僅是生存的空間,也是生活的空間。王平仲也提到,改造是“為了保障人的生活及基本尊嚴而設計,要每個人擁有自己獨立的空間分配”,但是這種改造仍然讓人覺得像是戴著枷鎖的舞蹈。

 

適宜的居住空間是必要的。瑞吉兒·布拉特和邁克爾·斯通認為,伸張住房的權利不僅僅出於社會公正和道德的考量,而且更重要的是住房在個人生活中的基礎作用—住房是居住者個人健康、安全、就業機會和良好教育等一系列社會權利的基礎。

 

收納也是如此。只談收納不談空間就是在選擇性無視逼仄的生活環境這一大前提。收納文化、改造蝸居等等,不能替代對於寬敞舒適的居住空間的訴求。在城市用地日趨緊張的當代社會,城市公共空間不斷縮小。道路越來越擁堵,公園、綠地越來越受限,社區住房愈加像火柴盒,然而更多的商業中心、購物廣場卻在不斷生長。這是被商業異化的城市,它的空間是生產和消費的空間,而人的生活品質只能被迫通過改造和收納來提升。

 

除了專家,侵蝕我們生活空間的商業,也善意地反過來傳授人們在小空間生活的技巧。趙斌在對宜家的研究中這樣描述:“在宜家‘歡迎入住 30 平方米的家’的召喚下,青年顧客對精緻小家的想像瞬間被啟動,而‘30 平方米’也有效彌合了現實生存與藝術想像之間的永恆裂隙—30 平方米一樣可以是天堂。”

 

我們能夠看到資本和商業的全方位影響:它們不僅覬覦土地資源,還勸服人們不斷消費,導致生活空間的再次壓縮。為了適應越來越小的空間,企業甚至開發出了一整套適應狹小空間的商品體系。

 

在被資本裹挾的城市中,收納、改造很容易就會成為教導人們適應而不是反抗現實的手段。當然,深陷其中的我們要首先清醒地認識到現實的不合理性。對於管理者來說,是時候去認真思考如何才能真的讓“城市使生活更美好”了。從城市建設到城市規劃,更多的空間應該被用來讓人們更有尊嚴地居住,而不能任由生活的空間被商業利益的車輪碾碎。